对于湖南省吉首大学的人来说,“艰苦奋斗”不是一个老旧的概念,不是某一个特定时代的口号。它是熔铸到人们血脉里的东西,是这所大学传承不熄的火炬和璀璨的校园文化。过去如此,今天仍然如此。
有41年历史的吉首大学建在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——湖南西部的老、少、边、穷地区。那里的山水惊人地美丽,那里的土地却极度地贫瘠。这样一所综合性大学建在山区,与生俱来地带有“希望大学”的性质:地理环境相对闭塞,至今到省城长沙开一次会,仍需要乘14小时的火车;生源贫困,每年有大量学生交不上学费,成为学校财政的巨大压力;国家拨款难以到位,地区经济落后,周边地区融资的弹性极小。
这些历史条件也许意味着吉首大学只能与其他高校在市场上“劣势竞争”,但并不意味着学校注定落后,校园注定破旧寒酸。到过吉首大学的人,都会惊叹它花园别墅般的迷人景致,学校是省级园林式单位,到吉大拍结婚照不知什么时候成了山城吉首的时尚。这些特性也不意味着封闭守旧,1997年学校顺利通过国家本科教学工作评价,成人教育评估获函授、夜大学双优秀。学校设有24个专业,在民族文化、民族经济、应用生态方面形成了明显的学科优势。他们的学生拿回全国数学建模比赛的二等奖,他们的科研有达到国际水平的国家九五攻关项目,有全国推广的科技扶贫重点项目,他们的学报进入全国高校百强。这里正在成为湘西播撒文明的文化教育中心。近几年招生人数逐年递增,由于在开放搞活方面的前瞻性眼光和措施,今年9月,吉大把多于往年40%的新生迎进了簇新的学生宿舍。
马儿是怎样在粮草不足的情况下奔跑的呢?依靠思想解放和大刀阔斧的改革,依靠接力棒一样传递下来的校园精神——艰苦奋斗。这一点借助数字说明更简捷:1984年以来的14年间,学校征地800亩,搬迁两个单位,26户居民;公路改道2400米;建设教学、生活用房8.9万平方米以及道路、水路、电路、环境整治、绿化。这些总投资仅6500万元。难怪前来参加本科教学评价的某著名大学校长,在漂亮的吉大校园内走了一圈后惊叹:这点钱若放在有些大学身上不够盖一座楼!
这些资金除了省拨款4003万元,其余部分由学校自筹和借贷。自筹的渠道首先是靠真正意义上的改革,人事制度的改革难度最大,但这项改革完成之后,学校每年实际增加收益600万元。增资增效的办法有限,但是艰苦奋斗的精神财富可以恒久。既然建校之初,吉首大学可以靠一架独轮车,几间旧房起家,今天仍可以凭借这种精神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实现再创业。
新校区的标准运动场是在一片凹凸不平的坡地上开出来的,那儿看上去没有任何特别,但它修进了全校师生义务投入的2.5万个劳动日;校园曲回的小径上装有盏盏造型雅致的路灯,很难想象到那是电工组用旧管道改装的……这类人们意识中久违了的事情常常在这儿发生。1995—1997年是这所学校迎接国家本科教学工作评价前的非常时期,这段时间全校教职工有1.7万个劳动日没领加班工资。
开学的日期一天天逼近,生化学院98级学生李秋华数了又数,手里只有勤工助学挣下的1000多元钱,远不够新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。她告诉记者,不能再去逼父母了,去年借的学费还没还上。思来想去,她决定自制咸菜拿到街上去叫卖。而她的另一个同学江放明今年家里遭洪水,学费更成问题,已经把自己的日伙食标准控制在3元左右。像这样连最低生活标准都难以维持的学生,在吉首大学年年都不是一个小数目。由于70%来自农村的在校学生中,又有72%来自贫困地区,该校仅月生活费低于100元的特困生就有4分之一(1996年底的统计)。
与大城市报到新生父母呵护左右的情形不同,到吉首大学报到的新生行李大都自己肩挑背扛,学生交费处收到的尽是层层包裹的10元票、元票、毛票,午餐时供应盒饭,但还是有不少新生啃自带的凉干粮。这学期开学第二天,中文系楼前的两位三年级学生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,他们班上目前只有2名学生交齐了学费。每年秋季,学生欠交学费的总数都在200万元以上。有个叫肖艳云的学生和姐姐抓阄上学的事曾被媒体广泛报道,而她只是吉首大学众多特困生中普通的一个。
学生的这些状况最直接的视听者是教师。教育对象的这些特殊性,把教师职业的神圣意义拉成了近景。经济贫困产生蒙昧落后,而贫困地区的希望之光——这些有幸考入大学的孩子,又由于赤贫使学业受到威胁。这个“扣”时时系在吉大教师的心头,进而成为他们事业追求中最为朴素直接的动力。
和其他大学相比,吉首大学教师的工资收入虽有相对改善,但仍处在较低水平。但是他们对学生的物质资助极其普遍和自然。拿家里的棉被为学生御寒,接学生到家里来吃住是再平常不过的事,因突发性困难为学生凑钱的事也是家常便饭。到处都是为学生垫付几百元上千元钱的班主任。政法系带出省级文明班的班主任吕学芳住院手术,病榻上听说班上一个学生一天只吃一餐饭,撑起身子把身上带的100元钱掏了出来;经济系老教师王焕龙,则常常把刚刚领到的反聘工资直接交给衣食无着的学生。按照规定,拖欠学费的学生,需教师担保才能参加毕业考试领毕业证,而该校老师以扣除工资的方式为毕业生担保总数高达20万元!1997年,学校党委作出建立扶贫助学金的决定,以期通过几年努力,从根本上或较大范围内解决贫困生问题。
如果说教师的这类助学行动是出于过来人的真情表达,那么他们在艰苦条件下追求事业成功的奋斗欲望和精神,则是一种更为理性崇高的人格力量。以下是记者的部分采访印象。
罗康龙,从贵州民族学院来到吉大所在的“湘情走廊”研究民族学,30岁出头便出版学术专著7部,被学校破格启用作学科带头人,拉起30多人的研究队伍,不断有成果在学术界产生影响,校内两周一次的学术沙龙也搞得有声有色。他打开书包让记者看,里面有国内外各色会议、考察邀请,但他说,虽然我们必须精打细算,选择最有用的,划得来的去参加,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的研究落后于人。
刘绍英,体育系主任,癌症患者,被称作“有点力气就工作”的女豪杰。在系办公室碰见她的时候,见她苍白着脸,正把什么东西杵在肋下止痛。是一个装满热水用布裹上的矿泉水瓶。她从身后书堆上取下一本带着墨香的新书送给记者,是她主编的新著《体育与休闲》。系里教师缺编,除了管理上的一大摊子事,她每周还要带4节课,带学生实习,晚上就给女儿买盒饭。她笑言唯有这样,她的病才会好。
李启群,中文系教师兼班主任,国家级普通话测试员。她把她的作为表述得平平淡淡。她说也受过跳到发达地区的诱惑,可是没动摇过。“像我这样的教师出自湘西本土,最知道这块土地落后的原因,我们不安心干谁来干?”外语系党支部书记王先杰的归纳很有代表性:这里是事业留人,感情留人。
李泰廷,博士,教授,35岁的生化学院院长,曾在北大读书。现在似乎他满脑子都是新生的生化学院,对事业的钟爱与投入溢于言表。他说生态环境及资源和应用化学是建院的基础和生长点,他们将依此组设优势特色专业。目标:10年内建成在自然资源学领域具有国际水平,集教学、科研一身的学术机构。这当然不是畅想。
赵鹤平是吉首大学第一个博士,他出差坐火车,总是自己去车站排队买票,买硬座票,给学校省下手续费和卧铺费。他觉得这顺理成章,学校的书记校长们哪个不是这样垂范的?
马本立在吉首大学书记兼校长的位置上坐了5年。这5年,随着他的黑发变成白发,吉首大学的变化众口皆碑。这口碑主要来自两个方面:一是开放的改革思路和果敢的务实精神;二就是率先垂范,廉洁公正的人品。这后一方面,大而言之,是可以影响整个领导班子的作风乃至校风的。工作之外的马本立谦和随意,生活上一切从简,出差住普通旅馆也住过小客栈,有时和司机住一个房间。说来很难相信,这位书记兼校长至今还是和另外两个副校长共用一间12平方米的办公室。北京华世通公司看到学校困难,决意送校领导一辆好车。书记听说马上表示不必,要给给一辆中巴车有用。自己的私事从不张扬,全部自己解决。送女儿去上海上大学时,必须从怀化转车,他乘火车把女儿送到怀化,没想到就是买不到票,情急之中才给朋友打了个电话。听说是大学校长来了,关系单位马上派人到怀化的大宾馆找他,没想到父女两个住在小旅馆。到今天,马书记供养儿女上学的借款还未还清。马本立的磅礴大气与朴素随和叠加在一起,产生的是一种深刻的人格魅力。他说:“艰苦奋斗是一种精神状态,一种责任心,有时甚至也是风险。但学校要抓住机遇在湘西这个老少边穷地区办好,办大,还真离不开它。这甚至与穷和富也没关系。生活节俭不是小气窝囊,艰苦奋斗照样可以交朋友,艰苦奋斗容易产生亲和力。”也许就是这个原因,校内的唱台琴瑟和谐,校外的周(州、市、乡)边关系也是十分融洽宽松,为学校的大踏步发展创造了条件。
在这样的一把手带领下,校级领导一班人以艰苦奋斗为荣,出差从不超标准报销;每人每月电话费35元包干,不到省里90元标准的一半!除一份报纸外,其余报刊全部自费;数千人的一所大学,至今只有两部轿车,最高级的车是去年花15.7万元买的桑塔纳2000型。这几年修教学楼、学生教工宿舍、图书馆、方便对外交流用的专家楼,基建工程一直在搞,但校部办公条件未作改善。1997年学校接受教育部本科教学评估前夕,为准备材料,校领导和教师连日义务加班,睡地板,吃盒饭,自得其乐。
才高为师,德高为范。这样的班子自然带出了好校风。校园里师生之间学生之间穷帮穷蔚然成风,学习空气十分浓厚。有的优秀毕业生把毕业时获得的奖金悄悄转赠给低年级的贫困生,时有一些学生把自己十分有限的生活费再挤一部分出来,以班级名义资助在社调时结识的中学生。来自相对富裕地区的经济系四年级学生周世伟、陶双由衷地告诉记者:“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的4年收获太大了,特别是在做人方面,可以说奠定了人生最重要的基础。”近几年吉首大学的毕业生除了叫响多年的湘西地区,也以出色的综合素质成了一些外省市的抢手人才。第一志愿报考的学生和外省市来应聘的教师增加的幅度越来越大。“以人名校”,成了又一种校园精神。
高校并轨体制改革步步深入,吉首大学在解决比一般大学多得多的特困生问题,采取拨、奖、助、捐、免、缓,想尽了办法。目前他们着手在发展高科技产业的同时,使合作企业的助困基金每年递增一个量级,让助困基金5年内达到每年1000万元。除此而外,他们已设想多年,实现向经济落后的鄂、皖、黔边界地区辐射招生,让办在老少边穷地区的学校物尽其用。这个共识可以说无处不在,众志成城。